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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前言

開卷不談《紅樓夢》,縱讀詩書是枉然。《紅樓夢》作為我國古典四大名著之首，被譽為“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人情小說”、“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”、“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”、“舉世公認的中國古典小說巔峰之作”。《紅樓夢》以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興衰為背景，以賈家家族事件為主要脈絡，以賈寶玉、林黛玉、薛寶釵的愛情婚姻故事為主線，刻畫了人性美和悲劇美，揭示了封建末世的危機。

采購作為社會和家庭生活中的一項基本活動，以“買”和“賣”為主線，自然在《紅樓夢》中有諸多體現。筆者作為一名招標采購從業者和研究者，愿從《紅樓夢》的幾個涉及到買賣的片段，談談招標采購管理，希望為行業增添一點文學的色彩。

二、采購片段

（一）賈蕓送禮謀工程。

第二十四回“醉金剛輕財尚義俠癡女兒遺帕惹相思”中，作為賈府族人、西廊下五嫂子兒子的賈蕓，窮則思變，通過賈璉了解到園子里有幾處栽種花木的工程，但需疏通王熙鳳的關系，苦于無錢送禮，便向開香料鋪的舅舅卜世仁借錢，不想錢沒借到，還被舅舅奚落了一頓，留下來吃飯，又見舅母當面要囔囔要到對面借錢買面（好讓外甥吃飯，明為哭窮，實為逐客），狼狽至極，撞上了喝醉了酒的潑皮倪二，潑皮倪二雖然平日以放高利貸、在賭場吃閑錢為謀生手段，但也是一個性情中人，不想此次賈蕓說明原委后，倪二掏出十五兩銀子借給賈蕓，且不要利錢，不要借據。

以此為本錢，賈蕓在大香鋪里買了冰片、麝香。第二天，賈蕓通過向鳳姐請安、借母親之言夸獎鳳姐料理周全又擔心鳳姐身體，獲得鳳姐好感，止步寒暄，賈蕓借機編造一個體面的理由（朋友家開香料鋪，現在要當官去了，鋪子里的貨就隨便送給朋友，這些是他分到的，并覺得孝順鳳姐一個人才合適），將冰片、麝香送予鳳姐。送禮成功后，鳳姐并沒有及時派活給賈蕓，賈蕓又去找了賈璉，沒想到起到了反作用，通過及時重新站隊和承認錯誤，鳳姐到底把栽種花木的工程派給了他，批到了200兩銀子。從此，賈蕓一躍成為大觀園的一個承包商了，還因此成就了與小紅的浪漫愛情故事。

（二）賈薔如意赴蘇州采買。

第十六回“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秦鯨卿夭逝黃泉路”中，在得知賈元春入選貴妃娘娘并恩準省親，賈家決定花巨資打通寧榮二府，建設省親別院（即后來元妃題寫的“大觀園”）。通過勘察（東府里花園起至西北，丈量了一共三里半）→設計（請來了胡老名公“山子野”設計）→監理（賈珍賴大等點人丁、開冊籍、監工等）→施工準備（聘請各行匠役齊全，采買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）→開始施工（拆除寧府會芳園的墻垣樓閣和榮府東邊所有下人的群房，引來會芳園從北墻角的一股活水、挪原有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桿等物），打算大張旗鼓地建設大觀園之時，賈珍擬委派賈薔帶著賴管家兩個兒子、單聘仁和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到蘇州去聘請教習，采買女孩子，置辦樂器行頭等。

本次蘇州采購考慮了3萬兩銀子的預算，從江南甄家幫助賈家收著的5萬銀子中支取，剩2萬存著，等置辦彩燈花燭并各色簾帳時使用。采買事項關系重大，賈薔并無經驗，賈珍一人說了不算，就叫賈薔、賈蓉來征求賈璉夫婦的意見，名為征求意見，實是希望他們同意，賈璉開始顯然不想把這一肥缺交由賈薔打理，借口本次采買事項雖不大，里頭卻有藏掖，賈薔辦不好。賈蓉示意鳳姐為之說好話，鳳姐動之以情（賈珍的意思要尊重，賈薔系本家嫡系）、曉之以理（賈薔年輕，應當給他鍛煉的機會），賈璉方允，鳳姐還借機安插賈璉奶媽（趙嬤嬤）兩個兒子趙天梁、趙天棟一起去蘇州采買。

（三）探春理家去采辦搞承包。

第五十六回“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”中，針對賈府中那些采辦姑娘、丫鬟脂粉工作人員，不是買辦脫了空，遲些日子交貨，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，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姑娘、丫鬟。探春留心發現，這些買辦中飽私囊，不知他們是什么法子，是鋪子里壞了不要的，他們都弄了來，單預備給這些姑娘、丫鬟，姑娘、丫鬟敢怒不敢言。既然買辦買的使不得，姑娘們只能自己掏腰包托人再買，麻煩不說，錢費兩起，東西又白丟一半。因此，探春決定炒這些買辦的魷魚。

賴大家里的園子沒有賈府的一半大，樹木花草也少多了，除他們戴的花，吃的筍菜魚蝦之外，一年還有人包了去，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。由此，探春知道，一個破荷葉，一根枯草根子，都是值錢的。從賴大家里的做法，探春得到啟示，決定將園子實行承包，針對賈府家大業大的現狀，承包并不收取租金，孝敬什么采用自愿的方式，一則園子有專人料理，花木自是一年好似一年；二則也不至白辜負了東西；三則老媽媽可借此小補；四則可以省去找人打理的工費。

在承包人條件上，設置了本分老誠、知園圃之事兩個條件。在授權和分配方式上，采用了使之以權，動之以利，以確保承包人無不盡職。在最核心的利益分配問題，探春建議：年終算賬歸錢時，不必歸到賬房，省得被賬房盤剝，歸到園子里頭才好。寶姑娘又提出建議：讓大觀園里的一部分老媽媽先富起來了，由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老媽媽回饋整個大觀園，讓承包了的老媽媽每年拿出若干錢來，單散于園中其他的老媽媽，最后做到了皆大歡喜。

三、啟示

（一）封建社會招標采購中的標的物包括人。

眾所周知，招標采購的本質是解決“買”和“賣”的問題，不管是我國現行的《招標投標法》和《政府采購法》，還是世行、亞行等通行做法，招標采購交易的三大標的物均指：工程、貨物和服務，衍生公共資源和公共采購的概念，交易的標的物還包括原材料燃料、土地、資產處置等內容。但是，我們可以看到，《紅樓夢》中除了上述采購標的物之外，對人口買賣的描述絡繹不絕，上述第十六回中賈薔負責到蘇州去采買女孩子，這些女孩子即是后來組建戲班的十二個女孩，包括齡官、芳官、藕官、葵官、蕊官、豆官、艾官、文官、茄官、寶官、玉官、菂官，這些女孩大約都在八九歲左右，在賈府中地位較低，時不時要受到老婆子媽媽（干娘）的壓榨。

第五十八回中，宮中老太妃薨逝，解散戲班，賈母留下文官自使，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，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，將小生藕官指與了黛玉，將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，將小花面豆官送了寶琴，將老外艾官送了探春，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，最后，芳官跟水月庵的智通出家去了，藕官、蕊官一起跟地藏庵的圓信出家去了，說明了封建社會對人口買賣的合法性。賈家有錢有勢時，大量買進奴才，一旦失勢，這些奴才面臨遣散甚至主人面臨被賣為奴（如湘云最后被賣為船妓)。而這些奴才一旦離開賈家，基本只有死路一條，如金釧，被王夫人趕出家門，選擇了投井自盡；晴雯病重被攆出賈府，次日便夭亡。

《紅樓夢》中招標采購標的物包括了人，刻畫了封建社會的奴役性，揭示了賈府的繁榮建立于人壓迫人之上，決定了賈、史、王、薛四大家族繁花似錦生活的短暫性和沒落的必然性，也預示著封建社會滅亡的必然性。

（二）招標代理（采辦）當自重。

《紅樓夢》中，最大的買辦（招標代理機）要數皇商金陵薛家，通過代理皇家采購項目，薛寶釵家族積累了大量財富。第二十四回中賈蕓千辛萬苦借到15兩銀子向鳳姐行賄，這15兩銀子，按照劉姥姥20兩銀子是莊稼人全家一年開支的說法，相當于花費今天人民幣一萬元以上，不是一筆小數目，因此，其獲得了綠化的差事兒，批了200兩，買樹花了50兩，加上綠化所需人工費用，相信利潤可觀；第十六回中賈薔花3萬兩銀子赴蘇州聘請教習，采買女孩子，置辦樂器行頭等，從賈璉輕易不肯同意、賈蓉“在身旁燈影下悄拉鳳姐的衣襟”（向王熙鳳求援）、鳳姐做順水人情——推薦趙嬤嬤兩個兒子去采買（趙嬤嬤一下子驚呆了）、賈蓉做順水人情——悄聲問鳳姐蘇州之行需要帶什么東西、賈薔做順水人情——悄聲問賈蓉蘇州之行需要孝敬什么，可以看出采購回扣之大；吃點回扣就算了，可第五十六回中負責姑娘們化妝品的買辦（招標代理）也太貪了，主子得一分，他們得一半猶嫌不足，更可惡的是他們為了多撈點，竟以次充好，弄些使不得的假冒偽劣產品充數。這些都告訴我們：自古招標代理（采買）就是肥缺，同時，《紅樓夢》也警示我們：從事招標采購工作要潔身自好，莫太貪，否則將自毀前程。

（三）單一來源的采購方式也可以達到擇優的目的。

第五十六回探春將園子發包，實際上相當于資產處置，采用了反向招標方式，但是，我們注意到，園子發包，并沒有采用公開招標方式，而是采用了“征求意見公告→資格預審→標段劃分→單一來源→磋商或談判”的采購方式。具體來說，將眾婆子一齊傳來，李紈大概告訴與他們。眾人聽了，無不愿意，相當于“征求意見公告”。然后，經探春、李紈、寶釵討論，對承包人設置了本分老誠、能知園圃2個基本條件，本分老誠，就會善待園中的一草一木，體現了對中標人的品質要求；能知園圃，就具有管好園子的能力，體現了對中標人的能力和經驗要求，也體現了“專業人做專業事”的中標人選擇思路，“能力+品質”成為擇優的必備條件，相當于“資格預審”。

同時，根據地塊種植經濟作物的性質，進行了“標段劃分”，包括竹林、稻地、香草和茶葉等。在采購階段，并沒有采用“價高者得”的中標思路，考慮到老祝媽的丈夫和兒子管打掃竹林，擬將竹林發包給老祝媽；考慮到老田媽本是種莊稼的，擬將稻香村一帶的菜蔬稻稗之類的管養，交于老田媽打理；葉媽弄香草在行，將蘅蕪苑和怡紅院的薔薇、月季、寶相、金銀藤等花草，交于葉媽打理，相當于采用了“單一來源”的采購方式。然后又與眾婆子商量，公布承包方案，包括收入無需交到總賬戶，只需分于其他幾十分老媽媽們即可，當然，增加了不可酒醉賭博生事等條件，獲得了媽媽們的一致認可，相當于“磋商或談判”。這種“征求意見公告→資格預審→標段劃分→單一來源→磋商或談判”的采購方式，達到了擇優的目的，既達到開源節流，又調動了家人做事的積極性，又杜絕園中賭博喝酒鬧事的問題，及時修正了賈府的秩序，值得行業借鑒。

（四）加強招標采購管理的必要性。

第五十六回中負責姑娘們化妝品的買辦，由于買來的化妝品質次價高，引發了內部矛盾，最后以被辭退而告終。賈家家大業大，王熙鳳作為總管家，不可言喻花任何一筆錢都要經其同意，賈璉作為王熙鳳的丈夫，自然在第一時間知悉各類采購信息，上述第二十四回中賈蕓知悉綠化工程信息，是通過賈璉通風報信得知的。從王熙鳳“早告訴我一聲，什么不成，多大點子事，耽誤到這會子”，可以看出，對相當于今天人民幣幾十萬的綠化工程，根本不在王熙鳳眼里，說發包給誰就給誰，當然，王熙鳳收到了15兩銀子的禮品，回扣達7.5%。而第四十六中，相對于今天人民幣數千百萬元的采購，竟然由家族一個毫無經驗的、約20歲的賈薔負責，采購工作還沒開始，賈蓉、賈薔、鳳姐、賈璉就相互要做順水人情。這些招標采購的當事人者，以權謀私，造成家族的虧空，最終以家族被抄為告終。

《紅樓夢》以鮮活的案例，告訴我們加強招標采購管理的重要性，試想，如果賈府建立招標采購決策程序和內控機制，及時制止鳳姐等暗箱操作、權錢交易等不正常現象，至少不至于如此之快敗家吧！